王蒙人民日報撰文：寫作是生命的光輝和永遠

原標題：寫作是生命的光輝和永遠（新語·文化強國名家談）

文學和語言的魅力，是其他藝術(shù)形式難以替代的。文學能夠為世間萬物命名，賦予它們獨特價值。我讀過的第一本書是《小學生模范作文選》，書中首篇叫《秋夜》，第一句話是“皎潔的月兒升上了天空”。“皎潔”二字一下子把我鎮(zhèn)住了，月亮變得更親近、更有魅力了。

文學不但要命名，還要修辭。就如“愛情”一詞，在徐志摩的詩中是“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，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”，在鄧麗君的歌里是“真的好想你”。修辭不但關(guān)乎文學與語言，還關(guān)乎生活，它是生活品質(zhì)與精神品質(zhì)的升華。

文學與生活是同構(gòu)關(guān)系，二者既密切交融，又互相分離。生活創(chuàng)造了文學，而文學也在創(chuàng)造生活。寫作要充滿激情，我19歲開始寫長篇處女作《青春萬歲》，正是因為深深珍惜和留戀我們這一代人度過的少年和青年時代。我們趕上了新中國的成立，趕上了“從今走向繁榮富強”的生活。我希望將這份激情記錄下來，讓文學為生命和生活作證。

寫作路途中不可避免遇到挫折，好事壞事都是好故事、好題材。寫《青春萬歲》時，我住在北京東四北大街，樓里每周六都舉辦舞會。可是我從來不去跳舞，因為要抓緊時間寫作。寫作是出于熱愛生活，但是又得放棄相當一部分的生活，想必世界各國的寫作者深有同感。德國作家君特·格拉斯曾經(jīng)被法國《世界報》提問：“你為什么寫作？”他回答說：“因為我別的都沒干成。”這句話并不是說因為什么事都沒干成，才選擇了寫作；而是因為選擇了寫作，有很多其他更實際、能快速實現(xiàn)成就的事就辦不成了。

寫作者需要突破自我。1963年9月，我在北京參加中國文聯(lián)舉辦的讀書會時，產(chǎn)生了到外地去、到邊疆去，突破當時自己只有城市和學生生活經(jīng)驗的想法。到達新疆不久，我就寫作了《春滿吐魯番》等一系列散文和報告文學。1965年4月，我被安排到伊犁巴彥岱鎮(zhèn)紅旗人民公社二大隊勞動鍛煉，兼任二大隊副大隊長。整整6年，我與當?shù)剞r(nóng)民同吃同住同勞動，與各族同胞打成一片。

寫作者需要“社牛”（善于社交）。這一特質(zhì)，使得我能夠很快地與不同民族、不同生活背景的人成為朋友、相親相愛。愛人民的人生活才是幸福的，愛人民的人的作品才是幸福的。我曾多次說過，新疆各族人民對我恩重如山，這一想法在我的作品《在伊犁》《這邊風景》中都有體現(xiàn)。

寫作者還要不斷學習。我的學歷有限，但是我真愛學習。為了社交，我學習了不同語言。有人問，學這些有什么目的？我始終認為，學習在前，目的在后。學到的知識該用時自然就用上了，就算沒有別的用處，起碼能讓人少干點兒沒勁的、不好的、低俗的事兒?；钜惠呑?，學一輩子，寫一輩子。人的生命是有限的，而寫作是生命的光輝和永遠。

“蓋文章，經(jīng)國之大業(yè)，不朽之盛事”，希望中國的寫作者努力做健康的寫作者，真正堅持下去投入文學這項充滿激情的偉大事業(yè)中。

（作者為原文化部部長，本報記者陳圓圓根據(jù)作者2024年12月24日在中國作協(xié)“入會第一課”上的講話整理）